唐诗流传千年，留下的锦绣篇章光耀着历史长河，也滋养着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唐诗的普及程度远超历朝历代，他不只留存在古籍之中，还出现在瓷器之上。这些长沙窑瓷器上书写的诗句数量多达上百首，少数在《全唐诗》中有收录，多数为瀚海遗珠，都是千年前的民间工匠所书，有些诗句有错别字，有些诗句仅在民间流传，但这些瓷器上留存下来的唐诗，用朴素的语言和白描的技法，勾勒出了唐代社会的真实画面。辑其80余首瓷上之诗，集为《人间唐诗》，将湮灭于历史长河中、已经模糊不辨的唐时烟火人间重新呈现于读者眼前。

唐诗，是我国古代诗歌的*峰，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灿烂的篇章。在唐代，诗歌的普及、诗歌在社会生活中的应用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拓展。唐代长沙窑首开以诗饰瓷的先河，并将诗歌艺术与书法艺术融合在长沙窑的器物装饰上，这种创新对中国陶瓷史影响甚为深远。长沙窑瓷器上留下来的诗句有上百首，都是千年前的民间工匠所书，有些诗句有错别字，有些诗句仅在民间流传，但这些瓷器上留存下来的唐诗，真实反映了唐代社会的历史文化现状，是一座文化宝库，是非常值得我们探索与研究的。《人间唐诗》对这些千年以前的诗句重新进行了梳理，随文配上现存的长沙窑瓷器图片并加以解读。

萧湘，20世纪70年代曾任长沙市文物工作队队长，是长沙市博物馆的创始人，也是最早挖掘和研究长沙窑的专家，后调到湖南省政协工作至退休。出版有专著：《唐诗的弃儿》《中华彩瓷第一窑》《瓷上的绘画》等。

　　我自己不敢谈学问，只是个诗词爱好者，欣赏兴趣广泛，以为文学只 有好坏之分，并无雅俗今古之分，（尊著）于唐诗名家外提供了诸多有趣的相关材料，当仔细拜读。
　　——叶嘉莹（诗人、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

　　烧乱红星舞紫烟，铜官窑火大江边。悠悠千载诗瓷事，犹听涛声说昔年。
　　——李元洛（作家、诗人、古典诗词评论家）

　　这是一本新发现的唐诗集。其中多是清新可喜的五言绝句，也有七言、 六言的，多有很高的格调。
　　——朱正（作家、鲁迅研究专家）

　　铜官窑瓷器上的诗词以一片草色青青，绿了春池，绿了行脚，是“花舞大唐春”的时代里一缕明亮的春声。
　　——扬之水（作家、文博专家）

　　萧湘著《人间唐诗》，写铜官窑唐人瓷上题诗，极有研究与欣赏价值。积四十年之经验，成此一册，使唐诗宝库得补遗辑佚，唐诗来自民间走向民间的真相得以重现，诚萧君之幸，亦唐人之幸也。
　　——钟叔河（编辑、学者、散文作家）

序言...........................................1

出土的民歌 ....................................2

地下唐诗 .......................................10

第一篇 不曾冷却的记忆 ...............................15

君生我未生..................................21

白玉非为宝 ..................................24

二八谁家女 ..................................27

忽起自长呼 ..................................31

日日思前路 ..................................33

男儿大丈夫..................................36

天地平如水 ..................................39

竹林青郁郁..................................42

东家种桃李 ..................................44

一别行千里 ..................................46

我有方寸心..................................49

自从君去后..................................51

日红衫子合罗裙 .........................52

熟练轻容软似绵 .........................56

新妇家家有 ..................................59

小水通大河..................................60

上有东流水 ..................................64

主人不相识 ..................................66

寒食元无火 ..................................68

鸟飞平无（芜）近远 ................71

八（二）月新风（丰）酒 ........74

夜夜挂长钩 ..................................78

第二篇?漫不经心的情致 ...............................81

春水春池满 ..................................86

道别即须分 ..................................89

一暑（树）寒梅南北枝 ............90

去去关山远 ..................................92

孤竹生南岭 ..................................94

作客来多日 ................................100

自从为客来 ................................102

街（阶）︶下满梅树 ................104

自入长信宫 ................................106

龙门多贵客 ................................108

□□□ 家日 ................................110

万里人南去................................112

去岁无田种................................114

海鸟浮还没 ................................116

岁岁长为客................................120

不意多离别 ................................122

剑缺那堪用 ................................125

客来莫直入 ................................126

凡人莫偷盗................................128

衣裳不如法 ................................128

今岁今宵尽 ................................131

住在绿池边................................132

后岁迎新岁................................134

第三篇 悠久连绵的快乐.............................137

买人心惆怅................................142

人归万里外...............................145

一日三场战 ................................148

七贤第一祖 ................................150

备（避）酒还逢酒 ...................153

终日如醉泥 ................................154

自入新峰（丰）市 ...................156

一双青鸟子 ................................158

单乔亦是乔 ................................162

天明日月 ................................164

远送还通达 ................................167

闻流不见水 ................................168

圣水出温泉 ................................170

忍辱成端政（正） ...................172

念念催年促 ................................175

只愁啼鸟别 ................................177

上有千年鸟 ................................179

世人皆有别 ................................182

孤雁南天远 ................................183

夕夕多长夜 ................................186

岭上看明月 ................................188

欲到求仙所 ................................189

破镜不重照 ................................191

附录.........................195

出土的民歌

李元洛

 

千里湘江，流经长沙后便匆匆北上，去赴洞庭湖在远古时即已订下的约会。长沙之北六十里的望城区铜官镇，临江而立，是湘江下游一个有名的口岸，至今也仍是湖南省重要的陶瓷产地， 名扬四方。

从铜官镇往南至石渚湖，长约十里的湘江东岸的河滨与山丘， 原来是唐代的长沙窑窑址区。一千多年时间的风雨，早已吹熄浇灭了那曾经熊熊的炉火，一千多年岁月的沙尘，也早已把地上的窑群深深埋到了地下，天机变成了地秘。一直到20 世纪70、80 年代之交，考古学家们前来叩问，发掘出许许多多或破损或完整的瓷器，数以百计的瓷器上书写的竟然是唐代的诗句，除了文人之作，大部分是民歌，有百余首（句）之多。千年之后，重见天日， 这些诗歌并没有和时间一起老去，而是像千年前一样年轻而新鲜， 如同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果实，如同春日天边初升的早霞。

长沙窑异军突起于中晚唐，其瓷器是中国瓷器史上的异品。它不仅首创了釉下彩和釉中彩，移植了诸如划花、镂雕、模印、染等传统器物的装饰艺术，而且开创了以诗歌装饰瓷器的先河。

长沙窑的瓷器，源于湘江东岸的泥土，来自炉火照天地的民间，又乘着诗歌的翅膀，飞进湘江两岸的寻常百姓之家，飞进长江上下的千家万户。

唐代人是有幸的，一千多年前，长沙窑瓷器是他们居家度日的用品，而一千多年后，我却只能站在长沙市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前流连，在博物馆的仓库里观赏了。首先碰亮我的眼睛的，是那些写在碟中书于壶上的格言警句，我把它们看作诗的一种?“一句诗”。一句也是可以称诗的，当代诗人北岛题名《生活》的诗，仅仅只有一个字“网”，何况还长达一句呢？格言警句，在短小的形式中压缩凝聚的却是深刻的生命体验和人生哲理，精练如诗，耐人寻味启人心智亦如诗。有的西方人将此称为“珠玑语”或“智慧语”，而荷兰人则将其拟人化，名之为“经验之女”。在两个釉下彩题字壶之前，我就如同被高手点穴，久久伫立不动，目不转睛。其上的题句分别是：

悬钓之鱼，悔不忍饥。

罗网之鸟，悔不高飞。

这两句诗的新警真是令人触目惊心。鱼，本应悠然而游于江河湖泊之中，现在却悬挂于钓钩，它们悔不当初，如果当初忍得一时之饥，也不至于今日。鸟，本应翩然高飞于高天之上，现在却陷身于罗网，它也悔不当初，如果当时振羽远翔，也不至于今日啊。诗写的是鱼与鸟，实际上却是某种人生遭遇与人生境况的象征，寄托了众生与生俱来的对于独立与自由的渴望，可以引起读者诸多的警悟与联想。汉魏乐府中有《枯鱼过河泣篇》：“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作书与鲂，相教慎出入。”长沙窑瓷壶上的诗句，不正是与它虽隔代而比邻吗？

唐代是一个国际交往频繁的时代，相传昔之高丽今之朝鲜的使节来唐，船行水上，使臣触景生情，然而吟出前两句后下文总难产，同船的贾岛不禁应声而和，使一首五言绝句成了“中外合资” 的全璧。这首诗，居然也被长沙窑的工匠们题写在两只瓷壶之上， 字句略有出入：

海岛浮还没，山云断便连。

掉以波底月，舡压水中天。

海鸟浮还没，山云断更连。

掉穿波里月，船压水中天。

在《全唐诗》中，上引作品题为《过海联句》，作者为“高丽使”与贾岛。原文如下：

沙鸟浮还没，山云断复连。

棹穿波底月，船压水中天。

“舡”读如“船”，其意为“船”；原书中“棹”写为“櫂”， 为“棹”的异体字，但“掉以”或“掉穿”如果不是有欠规范的草书， 即是笔误。但不论如何，这一传说和这首诗是唐代当时听众与读者的“热点”，家传户诵，不然，就不会为长沙窑的一般工匠所知。此诗此联不仅见于《全唐诗》，也见于长沙窑那些千古不磨、千古不破的瓷器之上，我们真要感激那些无名匠人的苦心与慧心。

一千多年的风沙吹刮过去，一千多年的刀兵水火呼啸过去，一千多年的大劫大难践踏过去，即使位高权重如帝王将相，也俱已化为尘泥，纵然金坚石固如大唐帝国，也早已土崩瓦解。而那些出于泥土与火焰的器皿，那些薄如纸的器皿，那些不堪一击的器皿，却在地下小寐千年后一朝醒来。虽然有的已经和时光一起玉碎粉碎，但仍有不少历经千年与万劫而重见天日，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迎候一个陌生的时代和千千万万陌生而惊喜的眼光。这，是造化怎样的奇迹？仅仅是器物本身就已经价值连城了，何况其上还保留了一些唐人的诗作，更何况其上还铭记了唐代许多无名氏创作的民歌。

如夜空之有星斗，白日之有太阳，两性之间的包括离别相思在内的爱情，是文学古老的也永远咏唱不尽的主题。长沙窑的民歌，也少不了弹奏这一永恒的曲调，如“我有方寸心，无人堪共说。遣风吹却云，语向天边月”，轻倩空灵，想象奇特。但是，更多的作品则带有更浓重的市民与商人的色彩。商人重利轻别离，白居易早就有言在先了，然而长沙窑也有许多抒写因离别而两地相思的作品，其中的《一别行千里》一诗，现在书写存留的竟达二十余首（次），因瓷壶破损而湮没的想必更多：

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这首诗，可以说是思妇怀念远人，也可以说远行人怀念情人或妻子，没有实指常常是诗的优点，留下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 容许不同的读者做出不同的解释。总之，它抒写的是两地相思的典型情绪，因而书者特多，流行甚广。而另一首有关情爱的诗篇， 已远非纯美的远古民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而另是一番情调：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以（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种作品，是一种特殊情调和形式的民歌，产自商业和都市的土壤，它们表现的似乎不是寻常百姓之家的恋情或爱情，而隐隐约约之间有茶舍酒家或秦楼楚馆的印记。“君”与“我”，“生” 与“老”，“迟”与“早”，两两对举，是现代诗法中所谓的“矛盾修辞”，极富张力。有人以为这是写商人外遇的诗，如同现在的不少工头、老板、总经理、董事长，它出自第三者之口，今日甚至还可引发其他诸多联想。而我则宁愿相信它是一首上品的情诗，或者说情诗中的一匹“黑马”。生活中有所谓“忘年之交”， 那大多指同性，而异性之间也常有“忘年之恋”，唐人张籍诗中， 就有过“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之语。这首民歌中的“恨”，写的是另一种爱情悲剧，其感情之真挚强烈，艺术表现之新颖警绝，令人一读难忘！

长沙窑中还有许多民歌，是一般性的写景抒情之作。它们不居庙堂之高，没有峨冠博带的富贵之气；它们处江湖之远，富于疏食布衣的民间之风。其中不乏使你照眼生光、入口生津的作品，如“道别即须分，何劳说苦新（辛）。牵牛石上过，不见有啼恨（蹄痕）”，除“辛”误写为“新”之外，“啼恨”乃“蹄痕”之隐语，全诗巧用民间事物与双关手法，活色生香。如“小水通大河，山深鸟宿多。主人看客好，曲路亦相过”，以山水飞鸟起兴，写主客相宜相得之情，洋溢的是一脉民间的情谊与温馨。而“上有东流水，下有好山林。主人居此宅，日日斗量金”呢？如此善颂善祷，用于今日平民百姓的安居工程，或祝贺人家的新厦落成，应该都是现成而极好的祝词吧！而我特别欣赏的，还有一首《二八谁家女》，它如同春日湘江边临水而照的一树桃花：

二八谁家女，临河洗旧妆。

水流红粉尽，风送绮罗香。

诗中所描绘的情景，我这个湘人儿时在江岸河边无数次领略过。一千多年后，当我伫立在现代的博物馆里，目不转睛地凝视壶上那千古如新的诗句，我的眼前，仿佛仍有那位农家少女的倩影。绮罗的香泽当然已不复可闻了，但如果没有听错，我耳边隐约传来的，轻一声，重一声，仍是她捣衣的声音。

多年前，我无数次船过铜官，却因题有民歌的瓷器尚未出土而不曾上岸探访，直到最近的一个秋高之日，才专程而专诚地去铜官镇，徘徊在十里江堤之上，流连于残存的窑址之间，对江怀想， 临风凭吊。山丘啊一如昔日，湘江啊依旧奔流，你们可还记得窑群熊熊的炉火，还记得那蘸墨题诗的人吗？民间的匠人啊，歌手啊，他们还能越千年而旧地重来，为我题一阕时代的新词吗？

长沙铜官窑诗草

一

烧乱红星舞紫烟，铜官窑火大江边。

悠悠千载诗瓷事，犹听涛声说昔年。

二

当时妙曲动山川，埋没重泉几许年？

不死歌谣今出土，金声玉振付新弦。

三

千年幽隔庆重光，绝代遗珠字字香。

身世探寻谁管领？潇湘国里有萧湘。

李元洛补记

二○二○年八月廿日